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? 81、【81】

關燈
81、【81】

【81】/首發

金碧輝煌的皇宮猶如一座猙厲的巨獸, 人行在重重宮闕之前,渺小如螻蟻。

榮陽小郡主摟著霍羨的脖子,好奇打量著巍峨壯麗的宮殿:“爹爹, 外祖母住在這麽大的房子裏嗎?”

霍羨溫聲道:“你外祖母住在後宮秋月殿, 在拜見她之前, 我們得先去見你的皇帝舅父。”

“我…我怕。”榮陽小郡主悄聲道:“阿娘說,舅父很兇,叫我千萬不能亂說話。”

“別怕, 爹爹在呢。”霍羨安慰道。

待走到紫宸宮前,霍羨也不好繼續抱著女兒, 彎腰將小郡主放了下來:“待會如何行禮, 都學會了嗎?”

小榮陽乖巧點頭:“會了, 昨晚伯娘教了我好幾遍呢。”

霍羨放下心來,請門口內侍通傳。

不多時,禦前總管李寶德親自迎出來:“霍將軍萬福,哎喲,這是您家小郡主吧?瞧瞧, 生得小仙童似的。”

霍羨笑著與李寶德寒暄, 三年不見,李寶德瞧著老了許多。

感受到霍羨落在鬢邊白發的目光, 李寶德感嘆:“咱在禦前伺候,時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,勞心勞神,可不就老得快。”

倒也沒多訴苦,他彎腰在前頭引路:“霍將軍快請吧, 此番您大敗突厥, 鎮邊有功, 陛下就等著與您好好敘舊論賞呢。”

霍羨牽著小榮陽一道往裏走,路上問起皇帝的身體,李寶德道:“陛下龍體安康,只是一門心思全撲在政務上,除了用膳睡覺,再無其他松懈消遣之時。”

李寶德有時都懷疑,陛下這是打算自己把自己耗死。

說話間,幾人行至內殿。

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,雕花窗欞敞開,外頭的風與陽光一同照進殿內,明凈而光亮。

一襲天青色寬松長袍的皇帝盤腿坐在榻邊,烏發以一根雲紋玉簪固定,手邊是一堆奏折,他坐著陽光與微風裏,卻那般格格不入,疏離淡漠地猶如化外之人,卻又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陰暗枯朽。

霍羨看得怔忪,簡直難以將眼前陰郁冷僻的帝王,與那個曾經在沙場上揮斥方遒、意氣風發的三皇子聯系在一起。

明明也就五六年時光,如何就像過了五六十年?

他心頭正唏噓,榻邊之人慢悠悠掀起眼皮,沈靜投來一眼。

只這麽淡淡一瞥,帝王威勢濃重逼人,叫人膽寒。

霍羨回過神,忙拉著女兒行禮:“微臣霍羨叩見陛下,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
小郡主也端端正正行著禮:“榮陽拜見舅父,舅父金安萬福。”

司馬濯的視線被那錦繡衣裳的小女孩吸引,看了兩眼,淡淡出聲:“都是自家人,不必多禮。”

“多謝陛下。”霍羨及小郡主起身。

司馬濯將手中奏折放在一旁,命人賜座,又吩咐李寶德:“端些孩子愛吃的糕點來。”

李寶德忙領命去了。

霍羨帶著女兒入座,司馬濯態度溫和與他寒暄起來,聊起一路辛苦,又說起府中瑣事等。

等李寶德端著新做的桂花糕過來,司馬濯朝那粉雕玉琢的小郡主招了招手:“過來。”

榮陽有些膽怯,下意識看向自家爹爹。

霍羨微微笑道:“陛下叫你過去,你便過去,他是你阿娘的兄長,也是你的親人。”

在霍羨目光鼓勵下,榮陽這才捏緊小拳頭走過去,軟糯喊了聲:“舅父。”

“乖。”司馬濯拿了一塊桂花糕給她:“你是叫榮陽?”

榮陽接過糕點,點點頭:“回舅父,是的。”

司馬濯嗯了聲,垂眸盯著小郡主的眉眼看了一會兒,掀眸與霍羨道:“這孩子眼睛像安樂,鼻子和嘴巴都隨了你。”

對於榮陽像自己這件事,霍羨一直挺驕傲,笑呵呵道:“是呀,都說女兒肖父,兒子隨母,榮陽是更像微臣一些。昨日家父家母見到她,也心肝寶貝似的愛得緊。”

司馬濯頷首:“隔了三年第一次見到親孫女,自是要加倍疼愛。對了,朕記得你和安樂的小兒子也有歲餘年紀,怎的這次沒帶回來?”

不等霍羨答,吃著桂花糕的榮陽擡頭道:“舅父記錯了,弟弟才十個月……哦不對,我們來長安走了兩個月,現下弟弟是有一歲了。”

見榮陽插話,霍羨臉色微變,小心看了皇帝一眼,見皇帝未有計較之色,暗暗松口氣,嘴上卻不忘教訓榮陽:“長輩說話,你怎可沒大沒小插話?家中教你的規矩都忘記了?”

榮陽一向被霍羨縱著長大,還是頭一次見爹爹這般嚴肅模樣,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,連著手中的桂花糕都不香了:“爹爹……”

“二郎,榮陽年紀小,又是頭次入宮,不必如此嚴苛。”

司馬濯將那一碟桂花糕塞到榮陽懷中:“去吧,去你爹那邊吃。”

榮陽得了滿滿一碟糕點,心頭歡喜,再看這豐神俊朗猶如畫中謫仙的舅父大人,只覺阿娘說的話一點不對,皇帝舅父哪裏兇了,分明就慈眉善目好得很。

“多謝舅父。”榮陽朝皇帝舅父甜甜一笑,端著糕點走去霍羨旁邊坐:“爹爹,你吃嗎?這裏的糕點好香,跟外頭的不一樣。”

霍羨失笑:“爹不吃,你吃吧。”

說著,他把小女兒抱上椅子,叫她乖乖坐著。

做好這些,霍羨再次擡眸,便見榻邊的皇帝正靜靜朝他們這邊看,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,他覺得陛下眉眼間的冷戾都柔和許多。

轉念一想,陛下與自己差不多年歲,按理說,也早該為人父。可現下後宮空置,身旁也沒個伺候的女人,都這把年紀了,膝下還是空空如也。

莫說朝臣們憂心忡忡,就連自己今日見到,也都生出一種催促的心思——

他可是皇帝啊,皇帝怎可一直沒子嗣?日後這江山社稷豈不是後繼無人?

而且他聽聞前些時日,那被打發至淮南的五皇子順王,似有些不大安分。唉,皇帝無嗣,可不就勾得有心人蠢蠢欲動了?

榮陽安靜坐著吃糕點,霍羨也得以與司馬濯說起正事,匯報安西軍政以及此次與突厥的戰事詳情。

君臣對坐,茶水續了一次又一次。

聊得差不多,皇帝放下杯盞,瞥向霍羨身旁。

霍羨順著皇帝目光看去,就見榮陽不知何時睡了過去,大概是大人們談論的東西太無聊,她歪著腦袋閉著眼,白嫩嫩的臉頰還沾著些桂花糕屑。

“一眨眼,你和安樂的女兒都這麽大了。”皇帝感慨道。

“是啊。”霍羨也唏噓:“時光如流水,過著過著就過去這些年。”

聊過政事,皇帝也樂得與臣子說些家常,又問起霍羨的小兒子:“那孩子是像你一些,還是像安樂?下回你可得帶他回長安看看。”

提到小兒子,霍羨不由笑了:“他模樣更像安樂,小家夥貪吃,胖乎乎得像小豬。”

皇帝漫不經心笑笑:“兒郎壯實一些好。”

霍羨點頭稱是,目光觸及皇帝垂眸的沈靜模樣,眼前忽的浮現另外一張臉。

那個在草原上只見了一面,卻叫他印象深刻,再難忘記的孩子。

像,真的太像了,尤其是這雙眼睛。

他看得有些恍神,直到司馬濯濃眉挑起:“二郎作何這般看朕?”

“啊,微臣失禮,還請陛下恕罪。”霍羨忙不疊低下頭,拱手告罪。

榻邊之人輕叩著杯盞,語調不緊不慢,又透著敏銳的探究:“你剛才那般看朕,在想什麽?”

霍羨只覺那落在頭頂的視線鋒利如刃,也不敢隱瞞:“微臣方才想到一件趣事。”

“嗯?”

“兩月前,微臣奉命去了趟回鶻,在回鶻王庭遇上個孩童。”霍羨擡頭看了眼皇帝,神情誠摯:“那孩童簡直與陛下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,當時微臣都看傻了眼,驚奇世上怎會有如此相像之人。”

司馬濯嗓音淡然:“有這麽像?”

“真的很像!”霍羨重重點頭:“說句大不敬的,若不是年歲對不上,微臣還以為那孩子是陛下當年在安西留下的私生子呢……”

司馬濯眼皮跳了跳,而後瞇起狹眸,直勾勾看向霍羨。

霍羨忙耷下眼皮:“微臣失言,還請陛下恕罪。不過……微臣絕無半分誇張。”

搭在杯盞邊的長指慢條斯理摩挲兩下,少傾,榻邊低沈嗓音緩緩傳來:“那孩子多大?”

霍羨想了想:“瞧著與榮陽差不多大,兩三歲吧,結實又機靈,說得一口好官話。”

“官話?”司馬濯蹙眉:“不是回鶻的孩子?”

“那孩子長在回鶻,其父母都是晉人,聽說他母親是回鶻公主的女先生,與公主交情匪淺,伊洛欽汗王還收了他當義子。”回憶起那孩子的機靈勁兒,霍羨忍不住笑了笑:“那孩子教養不錯,遇事不慌不忙,日後定是塊可造之材,可惜長在了回鶻。”

聽到伊洛欽三字,司馬濯眸光動了動,腦中似有某個想法一閃而過,想抓住,卻又錯過。

霍羨又於紫宸宮坐了一陣,念及還要去後宮拜見趙太妃,便叫醒榮陽,與皇帝告辭。

“舅父,榮陽先去拜見外祖母了。”小郡主揉著惺忪睡眼,乖乖與皇帝行禮。

“去罷。”司馬濯語氣溫和。

望著那父女倆大手牽著小手離去的背影,司馬濯不禁想起了雲綰。

她尚在時,他一直想與她有個孩子,當時心心念念想要個皇子,立為太子。

現下再想,其實生個女兒也好。

安樂和霍羨的女兒尚且如此可愛,遑論他和她的小公主,定然比榮陽還要嬌美,定是他大晉最耀眼璀璨的明珠。

一旁的李寶德見陛下沈默出神的模樣,心頭也猜到幾分,不禁暗嘆,若是貴妃娘娘還在,陛下膝下怕是也能有一兩個子嗣了吧,哪至於現下這般,孤家寡人,孑然一身。

縱是帝王,富有四海又如何,那種尋常人擁有的溫馨愛意,於他卻是可望不可即。

就在李寶德以為這不過又是尋常的一日。

半夜三更,萬籟俱寂時,皇帝忽然從龍床坐起,掀簾大喊:“來人,來人!”

外頭守夜的宮人驚醒,忙不疊迎上前去:“陛下有何吩咐?”

皇帝大馬金刀坐在床邊,衣襟半敞開,以手抵額,嗓音低啞道:“去喚李寶德來。”

不多時,李寶德就扶著帽子,倉促趕來。

他還當陛下頭疼之癥又發作了,一路提心吊膽,生怕到了紫宸宮,又亂糟糟的死了人。

可這次紫宸宮卻格外寧靜,皇帝只是沈著眉頭坐在榻邊。

“陛下,您深夜喚奴才,是有何事?”

“伊洛欽。”

司馬濯擡起頭,黑涔涔的眼底似有暗光滉漾,他語氣低沈:“今日霍羨提及三歲孩童,容貌似朕,是伊洛欽的義子,其母又是回鶻公主的先生……”

當初伊洛欽在長安時,就與雲綰有過兩次接觸。

而當年她在九成山被劫殺時,回鶻使團也正巧於陽谷縣留宿。

當時他一心惦記她的安危,壓根不知她存了逃跑心思,再加上回鶻使者回國,數十日前就已與他報備過,他也沒將兩者聯系在一起。

可現下再想,若雲綰早存了逃跑心思,是否趁著被劫的機會,逃了出去,路遇回鶻使團,又混入其中,逃出長安呢?

司馬濯越想越覺得此事並非不可能——

那個伊洛欽素來心慈,當年他既能在宮裏救下野貓,難保見到苦苦哀求的雲綰,不會心軟。

畢竟那小廢物求人的可憐模樣,便是心硬如他,有時都招架不住。

“去,拿朕的令牌去找卓鵬正,命他徹查當年回鶻使團歸國的出關人數與路線。”

李寶德也猜到其中關竅,半點不敢耽擱,忙領命去了。

他心裏頭也是有一絲期待的,要是貴妃還活著,還在回鶻給陛下添了個小皇子,這簡直是雙喜臨門的好事!

然而一日之後,當卓統領遞上當年出關名單,確定其中多出一名喚作“阿綺詩”的女子時,皇帝並未表露出多少喜色。

當年陽谷縣驛站的那位驛丞顫顫巍巍跪在地上,提及往事,話都說不利索:“那日夜裏,那小寡婦與王子回房早早歇息了。第二日早上也沒見到人影,小的只當是寡婦怕熟人瞧見,偷摸走了……”

“她與王子整夜都在一間屋裏?”

“應當…應當是的吧?當年搜尋房間的官爺瞧見了。”驛丞忙不疊將球踢給那位禁軍小統領。

那小統領心底直罵娘,伏爬在地上的背脊壓得更低:“那日夜裏,卑職在王子屋裏搜了一圈,瞧見床簾放了下來,王子與那女子在同一張床上,那女子見有人進來,羞得一個勁兒往王子懷裏躲……樣貌?樣貌卑職並沒瞧清,只瞧見一只手,那抱著王子的手很是白嫩……啊!”

話未說完,一座硯臺便砸在頭上:“夠了!”

伴隨著滴落的鮮血,頭頂劇痛愈發強烈,殿內眾人戰戰兢兢跪了一地:“陛下息怒,陛下息怒。”

上首卻是一陣沈默,只聽得某種困獸般的粗重喘息。

李寶德悄悄擡眼,便見惶惶燭光之下,那張英俊的臉龐神色可怖,猶如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惡鬼般,眼角泛著鮮艷的紅,額頭的青筋也明顯暴起。

待粗喘稍緩,他以指抵著額心,咬牙低笑:“好,好得很。”

這三年裏,他為她牽腸掛肚,渾渾噩噩,非人非鬼。

而她呢,她明知他尋她尋到發瘋,她明知他就在樓下,卻躲在那蠻夷懷中,狠心避開他。

甚至還帶著他們的孩子,背井離鄉,不遠萬裏,隨那蠻夷去到回鶻那等苦寒之地。

那樣嬌弱的外表,卻生著那樣無情的一顆心。

雲十六,你真是好得很。

待閑雜人等散去,李寶德壯著膽子走上前,好言勸著那氣到幾近瘋魔的帝王:“陛…陛下,您消消氣,您往好處想想,起碼……這是一絲希望,只要娘娘和小皇子平安,那便是再好不過的喜訊了……難道,難道您希望她依舊杳無音信麽……”

司馬濯掀眸,冷冷乜向他。

李寶德擡手打嘴:“呸呸呸,奴才這張破嘴。”

又彎下身子哄道:“您既希望那個阿綺詩是娘娘,其他事還請別再計較了……”

說句不好聽的,萬一那個阿綺詩真就是個尋常寡婦,並不是貴妃娘娘,陛下發這麽大的火,豈不是白氣了麽。

見皇帝臉色陰沈,默不作聲,李寶德心底嘆了口氣,剛想再勸,忽聽到吩咐:“把卓鵬正喚回來,另將宰相與各部尚書召來,朕有事交代。”

李寶德似猜到什麽,詫異看向皇帝:“陛下,您不會要親自去回鶻吧?”

司馬濯神情冷淡:“不行?”

“這……”李寶德大驚:“回鶻距長安路途遙遙,山高路遠,一來一回少說小半年,您若是去了,朝廷社稷該當如何?而且……”

他頓了頓,到底把心一橫,大膽說道:“萬一,那阿綺詩並不是娘娘呢?依奴才愚見,您派卓統領親自去尋人,已然足夠。”

“你在教朕做事?”

不帶任何情緒的冰冷嗓音叫李寶德心頭一顫,忙不疊跪下:“奴才不敢,奴才只是……”

“哪有那麽多只是,照朕的吩咐去辦。”

司馬濯語氣不容置喙,長指捏了捏眉骨,眸底滿是煩躁不耐之色:“再啰嗦半句,朕割了你舌頭。”

聞言,李寶德哪敢再說,扶著冠帽連忙出門追人。

禦案之後,司馬濯緊盯著那出關名冊上的“阿綺詩”,黑眸幽深。

他已等了三年。

現下哪怕只有一絲希望,他也絕不肯放過!

***

步入深秋後,夜晚草原的風格外可怖,嗚嗚呼嘯猶如鬼狐狼嚎。

雲綰今夜做了噩夢,夢到她在草原上行走,忽的冒出一只餓狼,那狼雙眼冒著陰冷綠光,追上她,撲倒她,張開血色獠牙,狠狠地撕咬著她的血肉,她撕心裂肺地喊著救命,可無人答她。

夢到最後,那狼的臉陡然變成了一張淩厲的人臉,他陰惻惻俯視著她,恨不得要將她咬死般:“誰能救你?”

說罷,又低頭咬了上來。

“不…不要!”

雲綰猛然睜開眼,額上已沁出一層細密冷汗。

眼前一片漆黑,耳邊是呼嘯淒厲的風聲,她一時恍惚,分不清這是夢中還是現實。

直到身旁響起一聲軟糯的聲音:“阿娘,你怎麽了?”

雲綰恍然回過神,胸間長長舒了一口氣,而後輕聲道:“沒事,阿娘吵醒你了麽。”

“沒關系。”

小家夥含糊地答了一聲,又問:“阿娘,你做噩夢了嗎。”

雲綰眼睫輕垂,低低嗯了一聲。

她還想叫他別擔心繼續睡,小家夥卻鉆進她的懷裏,小胳膊拍了拍她的背,學著她從前哄他那般,奶聲奶氣哄著她:“不怕不怕,噩夢妖怪都走開……”

哄了兩聲,大抵是太困了,他在雲綰懷裏蹭了蹭,懶懶道:“阿隼把妖怪趕跑了,阿娘睡覺吧。”

感受到懷裏那暖融融的小火爐,雲綰眼眶微熱,低頭親了親兒子的發頂:“好,阿娘不怕了,睡覺。”

幾乎下一刻,懷裏就傳來小家夥均勻平穩的呼吸聲。

雲綰心間一軟,轉念想到剛才那個夢,不禁自嘲笑笑,都過去這麽久了,自己怎麽又做了這樣的夢。

輕晃了腦袋,她也不再想那些,明日她還答應給阿隼做餡餅吃,可沒功夫胡思亂想。

第二日,雲綰做了滿滿一大盆的羊肉餡餅,肉香四溢。

每回她做餡餅,阿隼都會叫哈兀兒和阿鷹一起來吃,今日他不但叫來他的兩位哥哥,連著大肚子的伽羅公主也來了。

自誕下阿鷹後,伽羅休養半年,又與巴魯開啟造小人計劃。

現下她腹中胎兒已有九月,再過月餘就能瓜熟蒂落。

雲綰見著她挺個大肚子過來,緊張地不行,趕緊上前扶著她坐:“你要是饞餡餅了,我叫哈兀兒給你帶些回去便是,何必要你親自跑一趟。”

“哎呀,哪需要這麽小心,我都第三個了。”伽羅半點不擔心,拿過一張香噴噴的餡餅哢嚓哢嚓吃起來,又一臉激動地與雲綰說:“而且我今日來,是有別的事與你說。”

見三個小孩也學伽羅要伸手去拿餅,雲綰趕鴨子似的將他們一個個趕去洗手,轉臉接了伽羅的話:“何事?”

“我昨日去見了女祭司,叫她幫我算一卦。”伽羅眉飛色舞道:“她給我算了,說我這一胎保證是個女娃娃!你知道的,她可靈了!而且我從她那裏離開後,晚上就做了個夢,夢見一匹白馬叼著個包袱走過來,打開一看,裏面就是個女娃娃,漂亮極了。”

雲綰噗嗤笑出聲,旁的話也沒說,只點頭順著伽羅:“是是是,等一個月後阿麗佳來了,我定然給她繡一條最漂亮的裙子。”

伽羅滿意地摸了摸肚子:“那我就先替阿麗佳多謝你了。”

帳內倆人聊著對小女娃的期盼,帳外,三個小男孩一人揣著兩塊餅,邊吃邊聊:“妹妹有什麽好的?又不能跟我們一起玩彈弓。”

“就是,還不能跟我們摔跤。”

“還愛哭。”

“我才不想要妹妹呢。”阿鷹啃了一口餅:“阿隼,你想要妹妹嗎?”

阿隼聳聳肩道:“我阿爸死了,我阿娘又不想改嫁,也生不了妹妹呀。”

阿鷹呆呆點了下頭:“是哦。”

哈兀兒則面露遺憾:“你阿媽生的妹妹,一定很漂亮的,像你一樣好看。唉,其實我舅父很喜歡你阿媽的,你阿媽要是嫁給我舅父當妃子就好了。”

阿隼也挺喜歡大胡子的伊洛欽義父,之前也曾問過阿娘,要不要改嫁。

阿娘卻說她不想再嫁人了。

阿隼很不理解為什麽,後來問了依娜姑姑,依娜姑姑說,他阿娘是還記著他的阿爸,而且按照晉朝的風俗,女子一般都會為亡夫守節。

阿隼覺得這些規矩都是臭狗屁,他阿娘這麽好的女人,為什麽要為一個死人守節呢?

不過阿娘既不願意,他也不想叫阿娘不高興,便不再說改嫁之事。

反正等他長大,成了頂天立地的大男人,阿娘有他就夠了。

***

一個月後,伽羅公主如願以償,得到了一個健康漂亮的小女兒,阿麗佳。

在伽羅的請求下,雲綰給小郡主取了個漢名,因著孩子是在太陽升起時誕生,故喚作昭昭。

昭昭滿月那日,草原正值積雪覆蓋的寒冬,回鶻王庭卻半點不含糊,為這位小郡主舉辦了一場熱鬧而盛大的滿月宴。

當夜幕降臨,廣場上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燒,四處懸掛著的祝禱彩幡在寒風中飄揚,烤羊肉的香味與葡萄美酒的香味在空中彌漫,百姓們手拉著手,載歌載舞,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被火光映照得紅通通,宛若春天裏充滿朝氣的暖陽。

不遠的一處高坡上,數十道黑影隱匿在夜色之中。

為首之人身著蒼色氅衣,跨坐馬背,那雙幽深的狹眸定定盯著篝火旁那道綽約的銀紅色身影,猶如暗處窺視獵物的狼,貪欲翻滾。

是她。

雖隔著一段距離,可她的身形以及她的面龐輪廓,化作灰燼他也認得。

她抱著個繈褓站在篝火旁,笑眸彎彎,寒風都掩不住她那發自內心的歡喜笑容。

不一會兒,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抱著個小男孩朝她走近。

“陛下,就是那個孩子。”身後傳來霍羨略略提高的聲音:“好像是伊洛欽汗王抱著他。”

寒風蕭瑟,在不遠處,伊洛欽懷中那小兒探著腦袋,去看雲綰懷中的繈褓,轉身又親熱摟著伊洛欽的脖子,似是說了什麽俏皮話,逗得伊洛欽和雲綰都哈哈大笑。

暖融融的火光籠罩著他們,親熱溫馨,宛若一家四口。

拉著韁繩的手不禁收緊,粗糙磨著掌心那道疤痕,司馬濯嗓音沙啞:“朕還沒瞎。”

霍羨怔了下,待見到那張在晦暗光線下模糊的側臉,也不知是被這寒風吹得發冷,還是其他什麽緣故,下意識打了個顫,縮了縮脖子。

須臾,前頭之前問話:“她懷裏那個孩子怎麽回事?”

霍羨眼皮一跳,悻悻道:“臣也不知……先前也沒聽過,難道……”

他們這一來一回的功夫,貴妃和汗王生了個孩子?

這話雖沒說出口,但前頭之人也猜到這麽一層,周身氣勢越發冷冽駭人。

凜冽寒風裏似乎聽到指關節咯吱作響聲,隨後是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:“一個小孽種而已,問題不大,除了便是。”

語畢,也不再看那刺眼的場景,馭馬轉身,重新隱入茫茫夜色。

作者有話說:

表面:問題不大。

內心:朕要殺人!!!

-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